齐思钧第三十次摁开手机锁屏，还是没人打电话过来。

　　“冷静啊齐sir，放长线钓大鱼。”

　　蒲熠星瞥了他一眼，倒在座位上玩捕鱼达人：“这才走了多久，还没到火候呢。”

　　齐思钧有些焦虑地摁灭屏幕，第三十一次对蒲熠星的计划发表质疑。

　　“你怎么能肯定周峻纬一定会上钩？”

　　

　　蒲熠星后续所有的计划都建立在一个核心前提下，那就是：周峻纬发现了他们这个隐蔽的小把戏，并心甘情愿地拿自己的秘密交换齐思钧的安全。

　　但如果周峻纬没有发现呢？

　　

　　蒲熠星闻言，满不在乎地笑了一下。

　　“齐sir，你不会以为周峻纬真是什么不谙世事的清纯小白花吧？”

　　齐思钧拧着眉不说话。

　　而蒲熠星轻易地戳破了他心里那点隐秘的猜想。 

　　“他为了让你顺理成章地遇到周启，让你们有机会溜出去报警抓人，可是费了很大力气的哦。”

　　

　　蒲熠星进场早，跟周启的小弟们套一圈近乎，就打听到了：这局是周峻纬给周启设的接风席。

　　蒲熠星对塑料叔侄之间这点客套不屑一顾，不过看到席上正襟危坐的齐思钧之后，他脑子忽然转过弯来。

　　“周启哪有那么好抓，那不过是他送你的入职礼物。”

　　一块垫脚石，一份投名状。

　　还没进专案组就抓获重要案犯的齐思钧，足以让领导记住他的大名。

　　

　　而能布下这个局的人，掌握着齐思钧一举一动的人，怎么会发现不了这么浅显的事情？

　　蒲熠星和齐思钧在同一个地点同时消失——这已经是一条信息量超标的新闻了。

　　都不需要过多渲染，有心人自然会浮想联翩。

　　袭警？绑架？猫鼠游戏？……

　　面对这种致命的空白，越聪明越在意的人就想得越多。

　　

　　蒲熠星不认为齐思钧想不到这一点。

　　从齐思钧答应他这个荒谬计划的时候就应该明白，他们就是在利用，就是在赌——

　　利用的是周峻纬对齐思钧的信任，赌的是齐思钧在周峻纬心里的分量。

　　只是这杆天平左右摇摆着，在周峻纬回应之前，谁都读不出确切答案。　　

　　

　　“你也别太有心理负担，”蒲熠星注意到齐思钧脸色不太好，安慰他道，“我出面，你什么都不用做。”

　　他只需要扮演一个一无所知的完美受害者，被英雄救美后惊魂未定地来上一句“还好有你在”就行了。

　　

　　“谢谢你啊。”

　　齐思钧看上去完全没被安慰到，第三十一次摁开手机屏幕。

　　这是蒲熠星给他的备用手机，用来跟邵明明何运晨他们单线联络的，除了一些基础功能之外什么都没有。

　　齐思钧点开邮箱登陆界面，默默地敲上了自己的账号。

　　

　　火树几天前给他发了一个加密压缩包。

　　齐思钧刚要打开，正好火树路过，提了一嘴：刚给你发了个邮件，是海外刚传来的周峻纬的资料。虽然你很快就跟这件事没关系了，但还是看一下为好。

　　齐思钧应了声“好”，鼠标却从解压的选项上移开，旋即关掉了邮箱界面。

　　

　　不想看。不敢看。不知道该怎么看。

　　

　　“哎，蒲熠星。”

　　齐思钧偏过头去看蒲熠星。蒲熠星刚收起手机，窗外斜照进来的一抹光正好落在他的眼睛上，显得他瞳色挺浅。

　　他微微眯起眼睛，吊儿郎当的气质荡然无存，看上去竟然有些忧郁。

　　齐思钧心头一跳，忽然觉得这一幕很熟悉。

　　

　　蒲熠星“嗯”了一声，算是询问。

　　齐思钧这才问道：“你为什么要帮我们？”

　　不止这一次，以前也是。

　　赏金猎人不是混乱邪恶的产物吗？不是应该躲进黑暗里，拿昧着良心的脏钱，吃沾满苦难的人血馒头，活成一个人人唾弃的存在——然后等某一天被正义制裁，结束罪恶又见不得光的一生吗？

　　但蒲熠星他们，好像不太一样呢？

　　

　　“是啊，曾经差点就那样了，”蒲熠星似乎有过一瞬间感伤，马上又眉飞色舞起来，“但是当时我对象吵着闹着要当警察，我怕哪天被他亲手毙掉，所以改邪归正了——这故事怎么样？”

　　“当我没问。”

　　“那你呢？”蒲熠星随口道，“要是哪天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犯了错……我是说，万一真问出点什么东西，你打算怎么办？”

　　

　　又回到这个问题了。齐思钧叹气。

　　“不知道，”他诚实地摇头，“我没想过。”

　　还在警校的时候，教官就经常表扬他谨慎聪明，任何一个疑点都会反复考量。

　　到了警局之后，他办案子也从没让人失望过。有时火树办案子上头了，还是他苦口婆心劝下来，拦着让他和石凯别冲动。

　　可现在呢？

　　

　　“我一直觉得他有难言之隐，只要他说，我就信，我就愿意替他赴汤蹈火。”

　　齐思钧怅然若失道：“但如果他骗我……”

　　骗了又怎样？

　　齐思钧想不出。

　　

　　“好孩子，”蒲熠星用怜爱的目光看了他的合作伙伴一眼，“没关系，至少我不会骗你。”

　　齐思钧没计较他的称呼，闻言乐了。

　　“不过说真的，你要是少犯点事儿，没准我们还能成为挺好的朋友。”

　　“真冤枉，我可是大大的良民！”蒲熠星也笑了，“怎么，现在不算朋友？”

　　齐思钧可不吃这一套：“攀关系？下次见了照样抓。”

　　“行啊，到时候我天天带着兄弟们给齐警官冲业绩。”

　　

　　讲了几圈垃圾话，车内沉闷的气氛却没有缓解多少。

　　二人各怀心事地低下头，蒲熠星率先晃了晃手机，示意自己要去外面打个电话。

　　齐思钧看着蒲熠星匆忙的背影，轻哼一声：这人怎么好意思笑他的呀。

　　表面看着云淡风轻，其实切屏出去看消息的次数比他还多。　

　　不过齐思钧实在想不到有什么事能让蒲熠星这么焦虑，也就没提，提了估计他也会满嘴跑火车。

　　

　　车停在一片芦苇丛边上。长长的柔软草杆几乎盖住车顶，不远处有个废弃仓库之类的建筑。

　　这地儿挺偏，按蒲熠星的话来说，看着就像个适合撕票的地方。

　　就是信号差了点，蒲熠星走得远了些才拨通电话。

　　几乎是同时，齐思钧口袋里的手机也振动起来。

　　

　　“喂？小何？”

　　齐思钧有些紧张：“你们那边现在什么情况？”

　　何运晨那边有些喧闹，他压低了声音：“局里没发现，但……出了点状况，明明被叫走了，让我联系你。”

　　叫走邵明明？

　　齐思钧马上反应过来：“有命案？”

　　“嗯，凯凯和火老师也一起赶过去了。”

　　“可命案不是归刑侦管吗？”

　　“这个说来话长，等会儿跟你解释。”

　　何运晨简短道：“总之，你先告诉蒲熠星，他那个谁……郭文韬——好像出事了。”

　　

　　齐思钧抬眼朝蒲熠星那边看去。何运晨话音刚落，蒲熠星正好收线，撇下烟头就朝这边冲来。

　　齐思钧举着手机，还没来得及思考郭文韬是谁，蒲熠星已经冷着脸一把拽上车门，开锁挂档踩油门一气呵成。

　　“有急事，暂时顾不上周峻纬了，抱歉。”

　　齐思钧听得清楚，蒲熠星的声音在抖。

　　

　　何运晨在电话那头慢慢解释：石凯先前查一个名叫潘宥诚的线人时，发现有人也在找潘宥诚。石凯留了个心眼，问知情人要来了那人的电话号码。

　　就在刚刚，知情人打来电话，说想起来那人的名字了，好像叫郭文韬。

　　石凯没听过这个人，事关重大，他也不敢藏着掖着。正好赶上火树回来了，他赶紧去汇报了一通。

　　火树一听，当即让他打郭文韬的电话。

　　电话过了很久才接通，石凯听了半天，才从杂乱的背景音中分辨出一声微弱的呼救。

　　火树当机立断，立即联系交警大队锁定信号来源，随后驱车赶过去。

　　没过多久，一通电话叫走了邵明明，负责接洽的当地警方向局里申调法医，说信号来源处发现一辆坠河面包车，车内有一具男尸。

　　

　　齐思钧似懂非懂。这跟蒲熠星有什么关系？

　　“这个郭文韬……”何运晨咳了一声，“听说是蒲熠星的……男、男朋友。”

　　齐思钧赶紧捂住听筒。余光一扫，蒲熠星的神情阴冷得有些可怖。

　　

　　“昨天搬家的时候韬哥溜出去了，兄弟们好不容易找到他，又被他甩开了……今天他打了个电话回来，叫黄哥去接他……”

　　“黄哥寻思是小事，想着快去快回，也不用惊动你……”

　　蒲熠星不想这时候算账，还是解决问题要紧，问他们能不能找到文韬和黄子的位置。

　　“黄哥是能联系上，但他说，他们跟韬哥分开了……”

　　

　　他们？他们是谁？

　　文韬单独行动，要是出了点什么事怎么办？

　　蒲熠星捏着烟，大脑陷入了短暂的空白。

　　虽然文韬平时也没少单带，以此向蒲熠星证明自己不是个需要他时刻拴在眼皮子底下的残废。

　　事实也证明，郭文韬不愧是十项全能的高材生，不论什么情况都能轻松化解。

　　为此郭文韬没少笑蒲熠星杞人忧天，“天塌下来了我也不会有事的”——可是万一呢？

　　万一出了点什么闪失，要他怎么办？

　　

　　烟雾扑了蒲熠星一脸，他缩回被烟头烫到的手指。手机忽然一震。

　　唐九洲编的程序弹出来一条准点发送的紧急消息。

　　发件人是文韬，还附了一个实时定位。

　　“被跟了，解决不掉，速来。”

　　

　　轮胎在地面上急转弯时蹭出一道尖锐的摩擦声，车尾灯在暗下去的天色中一闪，迅速消失在道路尽头。

　　

　　“老火你能不能再开快点儿啊！”

　　石凯在后座急得直发汗：“再晚点人可就真凉了啊！”

　　“再快点，回去就吊销驾照卷铺盖走人了！”火树没好气道，“你急有啥用，捞人是消防的事，你去了也只能干看着。”

　　

　　道理是这么个道理，但是石凯就是心里发慌。

　　怎么会这样啊！

　　他前脚刚得到一点消息，后脚这人就搁河里泡着了？

　　石凯懊恼得要命：都怪他！要是他再聪明一点，再敏锐一点，再勇敢一点，没准能救下一条命！

　　

　　火树心情也不太好，他刚打算跟蒲熠星合作，就出了这档子事，蒲熠星还能有心情理他们？

　　退一万步说，就算郭文韬没啥闪失，但这回也是彻底暴露在警方眼皮子底下了。他们是抓还是不抓？

　　抓了，那就是明明白白地跟蒲熠星翻脸了；不抓，警局那边怎么交代？

　　妈的，他倒是想装作没看见，可真要那样的话，郭文韬都该过头七了。

　　

　　红灯在前方高高挂起，火树一咬牙，踩着油门加速冲了线。

　　拉倒吧，反正他总共也没几分能扣了。

　　火树想起自己刚刚联系交警大队时，跟他相熟的老警长一副“你欠我太多”的模样，恨不得当场清算，一脚把他踢去检讨席写一辈子“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”。

　　等火树动用所有关系协调好一切，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又欠下一屁股人情债。

　　啧。郭文韬你小子，挺住了别死啊！　

　　

　　还差五公里到目的地时，火树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响了。

　　“接接接。”火树腾不出手，石凯翻出手机，来电显示赫然是“领导”。

　　石凯赶紧开了免提。

　　“叶逊敏，”领导喊他，“听说你们抓到通缉犯了？”

　　石凯有些咋舌，这指的应该是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郭文韬。

　　火树稳着声线玩笑道：“不愧是老领导啊，消息这么灵敏，我们这才刚出门呢。”

　　

　　其实也说得通，他们联系交警大队和当地警方——这一串动作不小。情况紧急，帮忙没问题，但向上级请示一下，要几道程序，也是再正当不过了。

　　只是他们从头到尾没提过郭文韬的身份，也不知道是哪位千里眼顺风耳显的灵，平常一份报告能磨磨蹭蹭看一年的领导，这会儿竟然什么都知道了。

　　

　　“好，这是一个好鱼饵，你们务必把这人背后的团伙全部钩出来！”

　　领导道：“刚好专案组下来查案子，这仗打漂亮了，咱们脸上也有光。”

　　火树含糊了两句，没正面回答，倒是在一旁的石凯直接A了上去。

　　“报告！领导，我有问题！”石凯抢白道，“要是嫌疑犯死……呃，要是他没能救过来，那怎么让他供出后面的团伙啊！”

　　他听上去是真的挺疑惑，让本来绷着语气的领导都忍不住发笑。

　　“消息封锁了，谁知道他是活是死？解释权不是在我们手上吗？”